高老師把東西給我——眼神别提多悲壯了,就好像要親手給我一把槍,讓我自殺一樣。
他其實不願意給,因為怕我送死,可他還是給了,是想讓我盡量少走一些彎路。
我點了點頭:“你放心。
”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裡有悲憫,有無奈:“老頭兒以為攔得住——可惜,人到底不能跟命争,現在也是一樣,不想你步後塵,可不得不看着你步後塵。
”
是啊,很多事情都是這樣,數不清的命中注定。
“要是當年,我們早點知道那裡頭出來的是……”
高老師還要說話,可外面忽然一陣腳步聲。
高老師立刻停了嘴,把我拉到了屏風後面,壓低了聲音:“隔牆有耳,我這也沒有那麼太平,你們得趕緊走。
”
說着,回身從多寶閣下面,拿出了一個大包。
“這些東西你帶去,總有能用上的。
”
為了以防萬一,他一早就給我打包好了?
這個時候,門口一個人影靠近,高老師就把我往後門推。
我摁住了鼻子下的一陣酸,轉身帶着江采萍要走,就在手碰到後門的一瞬間。
“北鬥!
”
高老師的聲音,有些惶急。
我回過頭,高老師扶着多寶閣,定定的看着我。
目光交接,他卻咧開嘴,露出了個十分局促的笑容:“沒什麼——我就是,想多看你一眼。
”
我忽然意識到——高老師曾經挺拔的身材,已經開始變得佝偻。
絡腮胡子,也有了星星點點的白。
不知不覺,高老師,也老了。
心裡頓時就是一陣發酸。
“放心吧,”我沖着他笑:“我很快就回來。
”
沒再回頭,我開了門。
是得快走——不能把高老師也連累了。
一出門,我忽然發現江采萍回頭看了一眼。
“怎麼了?
”
“也沒什麼。
”江采萍微微一笑:“妾隻是覺得,這位長輩——有些面善。
”
面善?
我還想起來了——高老師,跟江采菱認識。
我忽然覺得,四周圍的人,好似一張網,都有着錯綜複雜的聯系。
而這張網都連着一個方向——四相局。
灰百倉等在了外頭,小心翼翼:“水神爺爺,咱還進去嗎?
”
“你還有法子?
”
灰百倉一咂舌:“陰路啊!
”
說着,他一腳踢開一堆籮筐,後面露出個小洞,得意洋洋:“一早,就打出來了。
”
好麼,不愧是縣城首席灰仙,這麼短的功夫,它還給我搞了一個後門。
從後門進去,鑽過了一道紅簾子,赫然就是我們家供桌。
我一怔。
窗簾是拉着,可老頭兒早就起來了,抱着小白腳,躺在了貴妃榻上,一下一下的撸貓。
轉臉看着我,緩緩說道:“養個小貓賽小虎,可惜不肯打地鼠。
”
小白腳沒搭理他。
我知道,老頭兒又要裝癡呆了。
而這個時候,腳步聲已經密集到了門口了。
一從水母皮下出來,果然立刻被發現了。
我盯着老頭兒:“我這趟,一定回來。
”
老頭兒一笑,忽然搖搖擺擺就站了起來,小白腳跳下,老頭兒搖着蒲扇邊走,嘴裡還唱着:“我從來将相出寒門,咱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……”
他走到了冰箱,從下層找出了一個東西。
粽子?
不——是個粽子形狀的護身符。
這是什麼玩意兒?
他二話沒說,套在了我脖子上:“快端午節啦,戴着這個,毒蟲不近……”
端午節過去快半年了。
而且,這個護身符我認識,确實是端午節戴的,内裡都是雄黃艾葉,不過,七八歲小孩兒才戴呢。
反正,是個好意——上面寫着,吾家小兒,長命百歲。
江采萍把絲絡給我整理好了,我跟老頭兒告别:“我走了。
”
老頭兒背對着我,假裝沒聽見。
可是我看清楚了,對面的櫃子玻璃,倒映出了老頭兒鼻子紅了,他怕讓我聽見,忍着不肯吸。
人歲數大了,總愛多愁善感,真沒錯。
不知道為什麼,今天四處都是生離死别的感覺,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是啊,這是最後一個局了。
很久之後回憶起那天,我才明白,他們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。
可惜,那個時候的我,再也回不來了。
門口轟然一響,有人要撞進來——好像夏夜裡,玻璃外面撲燈的蛾子。
“水神爺爺,咱們可得快點……”
灰百倉有點擔心了。
“老頭兒,你保重!
我回來,買糕給你吃。
”
那些人很快破門而入,可惜屋裡空蕩蕩的,想必他們一定露出了十分迷惘的表情。
他們開門的時候,我們早就從後門出去了。
走過了十步三崗哨的路,我回頭又看了商店街一眼,問灰百倉:“人都上哪兒去了?
”
“還不是因為那些盯梢要抓水神爺爺的!
商店街煞氣這麼大,屬相小八字輕的,哪兒有扛得住的?
還不大病小災不斷!
客人就更别提了,雖然看不見,可到了這地方,那本能也得寒毛直豎,誰還願意來逛街,生意也不好,好些人歇業了——倒是有個好事兒,古玩店老闆,去看外孫女了,我把他們家黃花紫檀全啃了。
”
不是,古玩店老闆該你什麼了?
哦,想起來了,古玩店老闆很久以前坑過我一次,灰百倉知道那事兒,早想給我報仇。
從商店街出來,我要跟灰百倉告别,可灰百倉擺了擺手:“不用!
這次上玄武局,我跟着您去。
”
“你?
”
“托福、”灰百倉一樂,露出了兩排雪白的闆牙:“孩子都大了,兒孫自有兒孫福,我灰百倉,也到了報恩的時候了——跟着水神爺爺,積攢功德,贖罪。
”
是啊,灰百倉的功德有虧欠,是得補補。
行,我盡量把你全須全尾的帶回來。
回到了龍氣地,就聞到了熱乎乎的香氣——鐵鍋炖大鵝?
好麼,龍氣地有個湖,附近有些野鵝,遇上程星河,倒了大黴,被一窩端了。
“可算回來了——再不回來,我們都得去找你了!
”程星河扯着脖子喊:“趕緊搬凳子去!
哎,鵝腦袋别跟我搶!
”
其實,有人等你回家吃飯,就是一種幸福。
入了夜,我就把那張帝流漿紙給拿出來了。
果然,映着月光,那張紙張,出現了星星點點,熒光似得痕迹。
那像是一個——地圖?
地圖邊,還寫着一些字。
月光越亮,字迹也就越清楚。
一看清楚,我就皺起了眉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