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具屍體,看得出來,是個衣衫褴褛的老太太。
頭發又長又蓬亂,像是一個舊墩布。
而她身上,就更是慘不忍睹——好多的窟窿。
窟窿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留下的,傷口邊緣都是翻卷的皮肉,全是慘白的。
死後被傷了屍體還相對好一些,如果……
白藿香的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:“這個傷口的形狀——是活活被人戳成這樣的。
”
這話一出口,我們幾個頭皮都炸了一下。
對一個老太太下這麼重的手——是十八層地獄的行刑鬼卒投生的?
程星河的眉頭也皺起來了,咬了咬牙:“做這事兒的,八成他媽的心理變态吧?
”
是啊,這種人确實存在——現在新聞上還時常看見虐貓虐狗的呢!
這會兒才有人回過神來,湊過來,冷嘲熱諷的說道:“我看啊,一個巴掌拍不響,咋不去戳别人,偏戳這個哭喪奶奶呢?
是不是——這哭喪奶奶偷了人家的孩子吃了,人家氣不過,這才……”
“對對對,百因必有果。
”
這他媽的是什麼話?
我冷冷的說道:“一個大活人這種死法,正常人不是先得弄清具體發生什麼事兒嗎?
上來就扣帽子,給你來一巴掌,看看一巴掌拍得響拍不響!
”
那幾個人頓時不敢吭聲了。
那個小姑娘躲在我身後,拽着我的襯衫,小心翼翼的問道:“可是……哭喪奶奶不是已經消失了十來年了嗎?
要是那個時候就死了,屍體也不可能保持這麼好,難不成……這是僵屍?
”
也算。
巧得很,這個地方是虎口峽,跟青龍——也就是水面相交接,青龍白虎的靈氣一彙聚,這地方埋人,妥妥百年不腐。
這種地方,也算是個養屍地——當時哭喪奶奶死後,被就地掩埋在附近,屍體一直都沒壞。
那些膽子大的一看屍體也動彈不了,全圍上來了,拿着手機一頓亂拍,沒有顧得上往後看的。
安甯趁機浮上水面,躲在了石頭後面,跟我擺了擺手,那個表情有點緊張,又有點驕傲——像是等着我誇她,但不确定自己做的夠不夠好。
我很用力的跟她點了點頭。
同時我也看出來了,她身上的傷又多了。
想也知道,把哭喪奶奶推上來有多難。
而戴帽子的像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,還在自言自語:“我的泅水符,不可能啊……”
一般來說是不可能,誰讓它遇上了安甯呢。
江辰就更别提了,白襯衫下的拳頭攥的死死的。
江景則趕忙趕過來,冷冷的說道:“你說這個老太太的死跟我小叔叔有關系,你有證據嗎?
撈起來個屍體而已,有什麼了不起的。
”
這當然不算什麼證據,我看向了白藿香。
和白藿香身後的張明。
張明已經醒過來了——脖子上插了一溜的金針,活像是個刺猬。
他這個時候,臉色白的跟牆皮一樣,眼睛還是死死的盯着哭喪奶奶,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。
我一隻手拍在了他肩膀上,這一下,他腿一軟,好險沒直接跪在地上。
他在心虛。
白藿香又給了他一針,他才勉強站住了,求助似得看着我:“我,我真沒有,我真沒有……”
我答道:“我信,不過,現在知情的都死了,你是唯一的一個證人了。
老天爺讓你逃回一條命,肯定是因為留着有用——這件事兒,隻有你知道。
”
張明沒忍住,偷偷看向了江辰。
江辰的拳頭早松開了,還是跟平時一樣,是個好教養的樣子:“張明,我雖然跟你們在一起時間不長,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交情,你想說什麼,就說吧——不要害怕。
”
這話讓不知道的聽見了,簡直是如沐春風。
可惜……張明聽見了,卻更害怕了。
他連忙就搖頭:“不知道……我真不知道……”
江辰嘴角就往上勾了一下,似乎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。
程星河一下急了:“媽的,你拉出去的屎還有坐回去的道理?
哎說你呢!
剛才又是什麼竹簽子,又是什麼不是你的,現在裝什麼白蓮花呢?
”
可張明低下頭,渾身發抖,似乎拿定了主意不說:“仙師,我爸媽拼了一輩子不容易,我不想……”
我心裡明鏡兒似得,江辰是個什麼身份,稍微動一動手指頭,張明不死也得扒層皮——或者,做出比對付他自己更讓他難受的事兒。
張明接着低聲說道:“仙師,我勸你,也别為了個死人得罪江辰了——該死的,不該死的,都死了,别再死人了……”
做個惡人,比做個好人要容易多了——可以什麼都不怕。
做好人是難,不過,我還是要做個好人。
我看向了程星河。
程星河心裡門兒清,躲在了我身後,像是在找什麼,嘴裡也念念有詞的——在說鬼話。
而這個時候,孫大齊他媽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,接着拉住了我:“我還是不信,這事兒跟江公子有關系……真要是他指使的,他為什麼還讓那個東西在孩子們手裡留下面人?
這不是露出了線索,他不怕其他人順着這個線索查下去嗎?
仙師,我要找的是真兇,你不能冤枉了别人。
”
江景本來都沒話說了,可一聽這個,頓時又來勁了:“還真有明白人啊!
對對對!
真要是我小叔叔的幹的,他這樣做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?
我小叔叔是個什麼人,你們不知道?
”
那些人一聽,也跟着點頭:“沒錯……”
“真要是他殺人滅口,幹啥還把這個線索留下呢?
江公子肯定被冤枉了。
”
倒是戴帽子的那個模樣,像是有點不自然。
“不對。
”程星河的聲音冷不丁的響了起來:“是因為,那個行屍被貼了符咒活動起來之後,怨氣壓不住。
”
她是被操縱了,但是還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兒。
孫大齊他媽立刻問道:“你……你是怎麼知道的?
”
程星河站起來,側頭一笑,指着那個身體說道:“她告訴我的。
”
“她?
”
衆人還沒明白過來,程星河就推了身邊伸着脖子聽蹭的啞巴蘭一把。
現成的啞巴蘭。
果然,這一下,啞巴蘭一個激靈,忽然就蹒跚了一下——活像一個老人,沒法久站一樣。
衆人都吓了一跳,啞巴蘭接着就開了口:“我……我沒偷小孩兒。
”
我身後的小姑娘尖叫了一聲就紮在了我懷裡:“我記得這個聲音——哭喪奶奶!
”
哭喪奶奶是不少人的噩夢,他們當然都記得這個聲音,臉色全變了。
啞巴蘭終于站不住,以老人特有的姿勢盤腿坐在了地上,咳嗽了一聲:“誰偷娃子,我也不會偷——我上這裡來,是找我的娃子的!
”
其實,看着屍體的鬼相,我已經知道哭喪奶奶的身世了,但我還是問道:“你的娃子,出什麼事兒了?
”
“啞巴蘭”忽然大聲哭了起來:“我的娃兒,被天殺的人販子給拐走了——我一路找到了這裡來唷!
我的虎兒……”
原來,哭喪奶奶在年輕的時候,有一次忙着做飯,讓自己八歲的兒子虎兒在白菜堆裡坐着等着。
做完飯還沒擦汗,她就來抱虎兒,一瞅白菜堆傻了——虎兒沒了。
她找了一個村子,也沒找到,她男人回來,聽見了就給她了一巴掌——天殺的賊婆娘,把我兒子弄丢了,怎麼不把你自己弄丢了?
把我兒子找回來,找不回來,你也别回來了。
她一隻耳朵被打聾了,跌跌撞撞從家裡跑出來,腦子裡亂糟糟的——虎兒,我的虎兒喲?
他在什麼地方,哭了有人哄嗎?
餓了有飯吃嗎?
聽說有些乞丐,會偷了孩子打斷手腳,做殘疾人要飯——她不敢想。
打聽了半天,隻打聽出來,一個穿着花衣服的女人牽着個孩子向南走了。
她一路追到了南邊。
到了興隆宮,她才停止了腳步。
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