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早就做好的決定,沒什麼說的。
走到今天,我其實是不太信命的。
不過,真要是遇上了什麼改變不了的事兒,我也能認。
是跟計劃不太一樣——原本覺得,怎麼也得見了我媽一面,踏踏實實進玄武局,死之前,至少知道我是誰生的,哪裡來的,上了望鄉台,記得自己是個什麼籍貫的鬼。
有些失望,但也沒什麼,隻要活着,一切都還有希望,一切都還有轉機不是嗎?
程星河沒多說,他不想死。
可他再不想死,也險些替我死了好多回。
都說好死不如賴活着,可有些事情比活着重要——對我們來說都一樣。
空氣一片安靜,大家大眼瞪小眼,仿佛在參加一場持久不眨眼的比賽,我樂了一下:“時間剛剛好,我也醒了,咱們提前準備準備。
”
老婆蛾織造的身體,七天才能正常,幾乎是踩着點夠讓我進玄武局。
有了目标,别的就不用多想了,奔着目标靠近就是了。
啞巴蘭忽然詩興大發:“我哥說的對,既然選擇遠方,就隻顧風雨兼程。
我也去——我新衣服都下單了,回來就穿。
”
四相局真的破了,他的陰陽身也可以報銷了。
玄武局很像是一個關口,隻要越過,我們的人生,也許都會到達另一個階段。
這就挺好,人生就是這樣,一個關卡一個關卡的過,不知不覺就到了盡頭了。
呸,我打住了這個想法,臨行之前,不說喪話。
不過,臨走之前,我還是想上商店街去看看。
自從入行,老頭兒就成了留守老人。
俗話說養兒防老,可老頭兒把我拉扯大,不管怎麼阻攔,最後還是要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能,而擔驚受怕。
白藿香也沒多說,這件事情,我們心裡都有準備,誰也不用攔着誰。
她默默給我上藥,說:“你睡吧,再醒過來,就能穿衣服了。
”
我這才想起來這一陣子她是怎麼治療我的,耳朵有點發熱,不過對醫生來說,大家都是肉裹骨頭,沒啥可羞。
床頭有個小香薰機,撲面是藥草的香氣,一閃一閃還能換着顔色發光,肯定是江采萍給我買的,在變幻的燈光裡,我覺得腦子也跟身體一樣,急需恢複,也就睡着了。
因為恢複了很多,這一閉眼,做的是個十分鮮明的夢。
這是一個非常熱鬧的集市,人可真不少。
有賣油炸糕的,有賣酥燒餅的,還有賣藤編籃子的,跟小時候老頭兒領着我上鎮上趕集一樣。
空氣是錯綜複雜的香氣——童年的味道。
正要買點什麼嘗嘗,可集市上的人,都看向了一個位置:“打起來了。
”
“又打?
”
“又打!
”
“瞧瞧去!
”
好幾個人圍着一個人,那個人護着頭,指縫下露出了一頭白發。
打老人?
有點人性沒有?
我推開那些人,把挨打的白發老人扶起來。
白發老人還是抱着頭,不松開,我安撫說,沒事了。
可他忽然發出了一個很奇異的聲音:“你來啦?
”
什麼意思,你認識我?
他松開手,擡起頭看着我。
我瞬間一愣——這個白發老人臉上,有三隻眼睛。
猛地睜開眼,聽到外面鳥語一片。
風從窗戶縫裡灌進來,讓人精神一振。
這是一種難得的舒服,覺得出來,我的精神已經好多了,果然,側臉一看自己的手——跟護膚品廣告裡說的一樣,吹彈可破,幾乎跟嬰兒一樣,是半透明的。
不過指甲輕輕一劃,已經劃不透了。
我這才松了口氣,白藿香說的沒錯,能穿衣服了。
不過,我想起來了剛才那個預知夢。
三隻眼睛?
二郎真君才有三隻眼睛呢!
可二郎真君,不會是個耄耋老頭兒,更不會在鬧市上被人打。
這一趟玄武局的旅程,我會遇上這個老頭兒?
稍微一動,覺出被子被壓了,一側臉,看見白藿香在另一側,趴在被子邊緣睡着了。
她的睫毛厚重的蓋了下來——跟平時看上去,大不一樣。
甯谧安靜的,幾乎像是個孩子。
她頭是歪着的,一看就累的慌,人跟散了架似得,唯獨她手裡,還緊緊攥着一把藥草。
“相公大好了!
”江采萍的聲音也忽然響了起來:“妾伺候穿衣!
”
說着,拿了還好幾件新衣服來——我連忙說自己穿,她一聽,臉色就挂下來了。
我立馬想起來了——在舊社會,做一家之主的不讓妾伺候,那就是要休棄的意思,這都什麼封建糟粕!
“都跟你說了,你的主人是你自己……”
“那我自己命令自己,給相公做妾。
”
好家夥,詭辯運用還挺好。
為了避免麻煩,我隻好乖乖伸出了手。
說是古代人,可眼光還真好,把我拾掇的十分洋氣,
鏡子後面,看見她眉眼彎彎,笑的特别開心,似乎對我極為滿意:“能給相公做妾,妾真幸福。
”
什麼時候看她,她都一副歡欣喜悅的樣子,感染的人人跟她一樣心情好。
總保持一個好心情,其實很難,她怎麼做到的?
動靜一起,白藿香也動了一下,江采萍趕緊壓低了聲音:“相公輕聲——二姐姐為了讓相公盡快恢複,看了一夜的藥草,非要親力親為,這幾天沒怎麼合眼。
”
這誰扛得住?
我輕輕幫她調整了個舒服點的姿勢,把被子給她蓋上了。
現在還早,除了不睡覺的江采萍,所有人都睡的很香,我盯着大門,尋思了起來——現如今,那麼多人找我,我怎麼出去?
不過再一思忖,想起來了,就把耗子尾巴捏出來了。
“灰百倉!
”
許久不見的灰百倉猛然從地上鑽了出來,對着四周圍一看:“好麼,水神爺爺,您這一陣子,原來是躲這裡來了——外頭可亂了大套了!
”
“我知道,你跟我說說,都怎麼亂的?”
“先說附近的河川吧,那家夥,鑼鼓喧天,鞭炮齊鳴,天天跟開了鍋一樣!
水神娘娘這一回來,好麼,河洛坐不住了,水裡的自相殘殺,死了不少!
而且,還有一些很怪的東西,聚集在了水神爺爺的貴宅附近,都想把水神爺爺給抓住,太他麼吓人了……”
“你帶我去商店街一趟。
”
“行啊……啊?
”灰百倉一愣:“不是,您想不開,大可以上吊喝藥,何必伸脖讓人砍呢?
”
屁話,我上吊喝藥幹什麼?
我把來意一說: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,你要是幫不上,我找别人了。
”
灰百倉一開始還有點猶疑,可一聽我這話不樂意了:“您說誰幫不上?
可着縣城您打聽打聽,有我灰百倉趟不出來的路?
得咧,您瞧好吧,跟我來——咱走陰路。
”
所謂的陰路,就是夾溝小道兒,外面看不出來的。
帶上了水母皮,我就跟着灰百倉從陰路上走。
江采萍放心不下,也跟來了。
别說,現在這一看,縣城暗流洶湧,隔三差五,路邊就有屠神使者。
附近的河川就更别提了,幾個人正在福壽河旁邊死命撈魚:“你說今年這魚也怪了——撈不完了!
”
“撈不完沒什麼——可這淡水裡,怎麼出來了七寶豚了?
”
七寶豚是一種很鮮美的海魚,店裡賣的很貴。
“今年年頭就不對——且撈且珍惜吧。
”
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啊。
很快,到了商店街——生我養我的地方,現如今,隻能偷偷摸摸的來。
果然,整條街上——都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守衛,死死盯着門臉。
我好大的面子。
我還注意到了——奇怪,現在快八月十五,正是做買賣的旺季,商店街上的門臉,怎麼竟然關了個七七八八。
沒關門的,店主也換了人。
就連高亞聰的店,也沒開。
都幹嘛去了?
剛要進門臉,一隻手忽然就抓住了我。
我還以為是灰百倉,可一擡頭,灰百倉在前頭呢,心裡頓時就是一震。
被發現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