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着,她冷笑:“還能有什麼可能,我的今天,是誰造就的?
是世道不公,逼出來的!
是那些同門的冷眼,偏見,目中無人,我恨那些同門——你們怎麼會知道,哪怕我被逐出師門,他們還是不依不饒,多次要害我,就是嫌我丢了師門的人……”
我,不,是北芒神君的一隻手摸在了她頭上。
即使是對害了自己的人,北芒神君,竟然也隻有悲憫。
這一瞬,我眼前出現了一些回憶——不是我的,也不是北芒神君的,是關于漱玉師姑的。
“這個孩子,命數盡了。
”
那是一個滿眼荒蕪的地方,四處都是雷符的焦痕。
幾個人圍着駭人的巨怪,身上也是一片狼狽,顯然剛完成一場惡戰。
他們看的,是那個巨怪開膛破肚的腸胃。
幾乎是奇迹般的,一個滿身血污的嬰童,竟然在裡面睡的正香。
“可她還活着呢。
”
“被九丹異物吞噬的,就是妖胎子。
”
據說,這種孩子,命數極硬,天煞孤星,連妖怪都能克死,所以被稱為妖胎子。
他們師門有一條規矩,說妖胎子絕不能收,她們的命數特殊,隻要一跟“替天行道”沾邊,會有大禍臨頭,輕則死于非命,重則——得到天罰。
“那怎麼辦?
”幾個人盯着那個女嬰:“她——也沒做錯什麼,就不讓她活了。
”
送人?
平民百姓,誰也不敢收妖胎子——九丹靈物都能克死的存在,平民百姓的命格也受不住,送了,就是害人。
他們轉身要走,可孩子在血污之中,放聲啼哭。
這孩子想活下去。
他們的背影還是停住了。
“還是——帶回去吧。
”
也不知道,是誰下了這個決定。
“對,大不了——别讓她替天行道。
咱們這麼多人,哪一個去降妖除魔不行?
”
“咱們來護着她。
”
事情就這麼定了。
這孩子粉妝玉琢,十分可愛,是門裡的小師妹,成長起來的時候,哪一個都寵她:“别讓漱玉去劈柴,女孩子手金貴。
”
“那也不能讓她燒水,燙了怎麼辦?
”
他們盡心竭力,唯恐她有一絲閃失。
她站在原地,無所适從,開始有了疑惑:“我是不是,什麼都幹不了?
”
而天罰代表什麼意義?
罪大惡極,讓師門蒙羞,這是何其嚴重,在名譽大于生命的時代,每個知情的同門,也不好直說,說了,簡直是剝奪她在門内的生路,所以她想去替天行道的時候,大家都把原因歸結到了她身份上。
“女孩子家家怎麼能出去替天行道?
”
“在家裡燒茶,給能去替天行道的人解渴,就是你的功德。
”
她偷偷下山,總有同門拼盡全力追上去,擋在她前面。
“都說了,不許你參與這樣的事情!
你不是這種材料!
”
漱玉師姑不甘心,就是從這裡開始的——為什麼,剝奪我的人生?
這簡直,像是大樹擋住了小樹——是能給它遮風擋雨,規避風險,可小樹得不到自己的陽光雨露,開始覺得大樹礙事,甚至想自己成長起來,壓倒大樹。
終于,她被謝長生誘騙,把北芒神君,當成了“替天行道”的第一個目标。
這個妖胎子的預言,還是實現了。
同門互相看了一眼:“這一次,還是做錯了?
”
“或許,暴屍荒野,也比天罰要好過一些。
”
可後悔也來不及了。
漱玉師姑犯了天罰,死都死不了,隻能活着受罪。
她被逐出了師門,可有同門悄悄跟在了她後頭。
替她去求九終山的執掌者:“她從小在門裡長大,沒見過世間險惡,我們隻求,給她一個栖身之地。
”
“我們欠您一個人情。
”
她所到的地方,都有同門的腳步:“還請多照顧,我們欠您一個人情。
”
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情況下,她終于成了雷厲風行的,強大的,今天這樣的漱玉師姑。
可她心裡隻剩下恨,要翻盤,要找到北芒神君——北芒神君真的消亡,天罰就可以消失了。
她力量衰弱,隻能去吃年輕人的陽氣,來維持自己剩下一半的身體。
同門知道了之後,大驚大怒,找上門來——你已經受了天罰,怎麼還是執迷不悟?
你這是給師門蒙羞!
他們想保護她,不要引來更嚴重的後果。
可在漱玉師姑看來,同門看自己受罪,不光沒有拉自己一把,做的這一切,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面子,師門的面子。
已經到了今天的境地,再壞,能壞到什麼地方去?
漱玉師姑冷笑:“我以後,再不說自己的來處,跟你們,一刀兩斷!
”
她的力量已經很強大,那些同門,已經沒法把她怎樣。
一直到了今天。
那隻溫柔的手拿下來,漱玉師姑顯然也通過北芒神君,見到了這一切。
她以為涼薄冷漠的同門之情,其實比海還深。
她人是木的。
自認為自己是跟其他女人不一樣的,自認為自己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一切。
可這一切,又是為了什麼?
全是錯的!
誰也扛不住這幾百年的錯付。
難怪神能做到人做不到的事情,因為他們站在了比人更高的地方,看到的,是事情的全貌。
人為什麼有執念?
也是因為,人被眼前的東西遮擋視線,當局者迷。
那些青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,隻見我一隻手放在了師姑頭上,師姑就跟被抽了魂一樣,哪兒還受得了,呼啦一下圍了上來:“師姑!
你沒事吧?
”
接着,對我怒目而視:“你對師姑做什麼了?
”
是那個脖子上纏着圍巾的青年。
可眼前一個矯捷的身影閃過,是龍女擋在了我面前,喝道:“你敢跟他這麼說話——我屠了你!
”
我覺出來,北芒神君并不肯多用我的身體,可我沒動——暫時,就把身體借給他吧。
北芒神君顯然覺出來了,帶着些對我的抱歉,那隻溫柔白淨的手放在了龍女肩膀上:“别整天喊打喊殺的,給自己積攢些功德——我也放心些。
”
龍女的身體一顫,連忙點了點頭:“你不走,我就聽你的。
”
北芒神君對她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。
這一下,龍女别提多高興了,兩隻手死死纏在了我胳膊上,像是生怕大人離開的小孩兒一樣。
接着,看向了漱玉師姑:“你答應過,把你知道的,關于四相局的事情說出來,現在,可以講了——現在,你應該知道,你真正該恨的,到底是誰。
”
我心裡一動,他竟然還一直惦記着,替我問出這件事情來。
漱玉師姑一聽最後這句話,瞬時就擡起了頭來。
沒錯,她真正應該恨的,是謝長生。
這一腔的怨怒,終于有了出口。
她猛然擡起頭來,咬緊了牙,秀麗的臉猙獰了起來:“屠神使者,對了——那些屠神使者!
”
那隻軟弱無力的手,死死攥住:“我要他們,血債血償!
”
程星河一下就高興了起來,用肩膀撞了我一下:“你最近學會迷魂咒了是不是?
用手一拍腦袋,就把她給洗腦了?
”
啞巴蘭立馬說道:“什麼洗腦——我哥這叫加持。
”
我還沒那麼大的本事。
既然鐵了心要報複,她擡起頭來,眼裡帶了怒火:“我告訴你。
那些屠神使者之所以要阻攔景朝國君,是因為怕他。
”
原來,漱玉師姑雖然沒有跟同門去處理四相局的事情,但是也在同門裡,偶然聽到了一些消息。
那天,幾個搜捕厭勝門的同門疲倦歸來,倒茶的時候,她聽見那幾個同門議論:“四相局改局的事情——其實,不像是厭勝門做的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