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愣,眼裡有了光,可回頭看向了白老爺子,那個光又黯淡了下來。
略一思忖,她才說道:“那,我就從頭開始跟你說。
”
她終于撩開了那滿身的長發。
啞巴蘭他們一下就屏住了呼吸——因為我們都能從散亂發絲之中看到她的肌膚,所以,她肯定沒穿什麼。
她的肌膚露出來,确實瑩白如玉,但是,啞巴蘭第一個出了聲:“鱗……”
沒錯,她腰線以下,有細細密密的鱗片紋路。
晶瑩剔透,卻又像是沒發育好的殘次品——上面,也有金鈴上那種水神的印記。
她當初是因為吃了一個人,才被投入東海的。
“那首歌,是我娘時常唱的。
”
她是鲛人和漁女生下的半毛子——她娘在月圓的時候,總會唱起她剛才唱的那個歌兒。
母女倆的日子一開始很平靜,她總會趴在岸邊,出神的盯着水域,羨慕那一帆一帆的船。
“娘,我也想去。
”
“你去不得。
還不到時候。
”
“什麼時候?
”
“你爹回來的時候。
”
“爹又什麼時候回來?
”
娘不開口了,隻擦眼睛,她小心翼翼:“我爹,到底去哪兒了,是不是不回來了?
”
她娘聲音一提:“不會——他給水神娘娘當差去哩!
”
她沒見過水神娘娘,也不知道,為什麼要人當差。
還沒等她弄明白,她的存在,被一個有權勢的人發現了。
那個人要搶了她,獻到了上頭換官做。
她娘拼死抵抗,要救她,結果被那個人一把推到了一塊尖角岩石上,她娘的血,濺了她一臉。
哪怕她娘喊:“春雨,跑啊……”
她卻聽不見了。
血腥氣一撲,她嘴裡滋生出了鲛人才有的尖牙。
等她回過神來,那個人已經成了一具骨架,零零散散,沒有人形。
她要跑,可本地的漁民已經全趕來了——舉着魚叉。
那魚叉戳入她那并不堅硬的弱鱗片,她渾身千瘡百孔,錐心劇痛。
反抗不得,她嘶聲尖叫,求求誰,來救救她。
她當時不知道,為什麼發聲的時候,周圍的漁民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,後來才知道,她當時發出的,不是人的語言。
那一聲過後,巨浪滔天,水域深處,隐隐約約出現了成排的紅燈。
漁民吓壞了,喃喃說道:“水神娘娘巡遊了……”
“不得殺水生,殺了大不敬……”
“那這個怪物怎麼辦?
”
有個歲數大的一伸下巴,漁民用魚叉一起把她叉起,直接丢入到了滔天巨浪之中。
她被水卷了下去,交雜的聽到了很多聲音。
“這個家夥——她傷了活人。
”
“哎呀,那她活不成了。
水神娘娘恩怨分明——濫殺無辜者,東海容不下她。
”
“喂給十二白龍吧。
”
她虛弱的身體再一次被浪花卷起,面前是混雜的水浪,和鋒銳的白光,似乎許多大嘴,要直接把她撕碎。
可這個時候,一個絕美,清冷,而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。
“為母報仇,不算濫殺。
”
她被水流扶正,看到眼前一切,才吃了一驚,
而她面前,是十二條神俊白龍,和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巨大儀仗。
前前後後,是數不清的提燈美人,數不清的魚尾侍從,數不清的紅燈,這一個對付,綿延而去,望不到盡頭!
儀仗繼續前行,剛才那些聲音低聲說道:“還不謝謝水神娘娘的恩典。
”
“混着人血的——髒東西,什麼也不懂。
”
它們捂住了鼻子,十分鄙夷。
但是春雨并不在乎。
她死死的盯着那個儀仗。
水神娘娘,水神娘娘——她爹是不是就在水神娘娘身邊?
是啊,那儀仗那麼大,随從那麼多,她爹肯定也是其中的一個——威嚴神俊的大統領?
風流儒雅的侍從?
她跟了上來。
一些魚尾人還要阻攔,可她不管,前前後後,就是跟着。
水神娘娘說了不許殺她,所以沒人敢動她。
她一直跟着這個儀仗,巡遊了整個東海。
直到繞了一大圈,重新回到了水神宮,她進不去,就守在了水神宮外頭,也忘了守了多久。
直到有一天,有魚尾侍出來了:“水神娘娘有話問你。
”
她欣喜若狂,跟着魚尾侍從進了正殿,她擡起頭看到了潇湘,渾身僵住了。
那種絕美和威嚴——是神,隻能是神。
還是神辇裡那個空靈的聲音:“你要什麼?
”
她忽然嚎啕大哭:“我要我爹!
”
水神娘娘歎息了一聲:“他已經不在東海了。
”
“那我,以後上哪兒去呢?
”
水神娘娘答道:“你留下吧。
”
這四個字,對她來說,是難以置信的天籁。
許多侍從議論紛紛:“咱們這些能在水神宮容身的,哪一個不是世族大家?
她身上還有人血呢?
憑什麼?
”
“真是走了好運了——水神娘娘,是可憐她忠肝義膽,格外開恩,算是個嘉獎。
”
她的鱗片被拔光,還被灌了沒吃過的液體,還在她身上烙下了水神的紋章,自此以後,她就能享受水神娘娘的香火,開始有了仙靈氣。
她就跟在了水神娘娘身邊。
一開始,所有的水族都警告她——要想活命,可不要惹水神娘娘不高興,凡事要謹慎再謹慎,水神娘娘這一陣子,遇上了不高興的事情,脾氣不好。
她沒明白,都成了水神,也有不高興的事情?
但她很快也注意到了,水神娘娘确實從來不笑。
她總是坐在寬廣而空曠的大殿裡,一隻手,握着一枚小環。
看上去很寂寥。
有一次,她忍不住就問:“娘娘,是不是在思念什麼人?
”
周圍的魚尾侍從一聽這話,吓的魂不附體,拽着她就要跪下,水神娘娘卻轉過臉看着她:“你怎麼知道的?
”
她一笑:“我娘等我爹的時候,那個模樣,跟您一模一樣。
”
那些魚尾侍從更是吓壞了:“娘娘息怒!
”
可水神卻怔了一下,望向了窗外無邊無際,一片漆黑的海水:“是啊,我跟你娘一樣,也在想一個,回不來的人。
”
娘娘握緊了那個小環。
那個回不來的人,是水神宮的禁忌,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。
直到有一天,外面亂糟糟來了消息,說有人在祭拜水神廟。
水神娘娘一開始毫無興緻,直到有侍從上報:“不是一般人,像是——真龍轉世。
”
她注意到,水神娘娘的眼神,一下就變了,有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