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長壽窩在了竹椅子上,兩腮瘦的凹陷了下去,眼珠子要是不動,活像是個蠟像。
大潘看向了我,眼神也是一變。
我沒顧得上多說,就沖到了屋裡。
白藿香躺在床上,臉上還是沒有血色,生人氣,甚至比之前看見的時候,還要微弱。
我心裡一提,立馬去抓她手腕:“白藿香,你醒醒!
”
可白藿香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“白藿香,你睜開眼睛看看我!
正氣水!
”
身後一陣抽泣的聲音——阿醜,啞巴蘭眼眶子也紅了,可他梗着脖子,盯着天。
程星河拉住了我的胳膊,盡量讓聲音平靜:“她真要是——那你也讓她安心點。
”
他聲音顫,有濃重的鼻音。
“你來的正好。
”江長壽接着說道:“她撐着一口氣不咽,就是心願未了,等着什麼呢。
”
這一瞬,我就覺出,她似乎長長出了一口氣,像是如釋重負。
緊接着,我就聽到了一陣鎖鍊的聲音。
這動靜我聽見過——陰差拉人的時候,就是這個動靜。
誰要拉白藿香?
我猛地回過頭,就看見了一個穿着軍大衣的影子。
上次那個活人陰差。
那個人似乎并不願意跟我打照面,迅速的躲在了門後面,結果被金毛發現了,逼着撲了過去,沒辦法,隻能再往後退了一步。
她不會,多少次,是她把我們從奈何橋上拉回來的,有她在,我們永遠不怕死。
可現在,她要被拉走,我們卻束手無策?
我立馬看向了江長壽:“還有法子是不是?
肯定有法子,你說,我去找小龍女要仙人淚,我去額圖集找雪蓮,你說得出,我就做得到!
”
可江長壽搖搖頭:“這些,對她不管用了,她就是接觸那些不該接觸的東西太多了,要是她沒遇上仙人淚倒是好——活人做一次玉虛回生露,減壽一紀,她為你們,做了幾次?
”
我的心裡像是被重重一擊——她為什麼不說呢?
為什麼不說呢?
每次,她都是昂着頭,傲然像是在問我們她厲害嗎?
這種事兒,她從來不提。
我們的命是命,她的不是嗎?
鎖鍊聲越來越近,身後是個局促的聲音:“您——别為難我,到了那頭,我肯定好好招待她……”
我立馬護住了白藿香,就是不讓。
我這輩子,最怕給人添麻煩——可這一次,我不管給誰添麻煩,都決不讓開。
我要她活着!
後頭是個歎氣的聲音,鎖鍊聲再一次揚了起來:“我這,不能過時辰,要不……”
那聲音忽然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,忽然興奮了起來:“要不,您問問,您這邊,有沒有什麼能增加壽元的東西!
别說是我說的!
”
增壽元?
那不就跟八尾貓的尾巴一樣?
可八尾貓已經借給我一次,我不能總薅一隻羊的毛,于是我立馬看向了江長壽:“什麼能增壽元?
”
江長壽沒想到我竟然問出這種問題,愣了一下:“這東西,說了你也沒有啊!
八尾貓的尾巴是一種,還有一種,是香火心。
”
“香火心?
”程星河立馬問道:“這是什麼玩意兒?
”
江長壽答道:“這是吃香火的心,功德的凝聚,模樣像是舍利子,如果吃香火的肯把這個轉讓給了凡人,凡人當然是能增壽元的。
不過,你上哪兒找去?
這就跟讓活人捐獻器官一樣,哪怕找了,人家能讓給你嗎?
”
舍利子……
“這東西,隻存在傳說之中,連我們鬼醫這一行,也沒人見過,”江長壽說道:“要是能找到,我早告訴你了,死了這條心吧。
”
“咳咳……”
身後那個穿着軍大衣的陰差,又開始繼續咳嗽。
程星河急了:“你他娘不早說,留着一句話能下蛋還是怎麼着?
我們萬一要是找到了呢?
”
“沒用!
還要是能找到?
”江長壽冷笑了一聲:“我把我眼珠子,挖下來給你當泡踩……”
話沒說完,我就把懷裡的金柿子給拿出來了。
金柿子在手心裡,熠熠生輝。
江長壽的話還沒說完,眼睛就直了。
“你看看,是不是這個?
”
江長壽先是愣了愣,接着,忽然就往自己的嘬腮上扇了一巴掌。
力道之大,把他頭頂上的花白頭發都掀開了。
他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打完之後,他仔細的看着這個東西,大聲說道:“放——給她放心口上!
”
“哎……”
這一下,我身後才響起了一個滿意的聲音。
接着,鎖鍊也從身後,猛地套了上去。
可金柿子落在了她心口上,竟然好像無往而不利的銳器,竟然直接把那個鎖鍊,給撞斷了!
接着,身後就是書寫的聲音,那個活人陰差像是徹底放了心:“白藿香——增壽元……”
下一秒,金柿子和鎖鍊,就全不見了。
那個活人陰差走了。
我回過頭,身後什麼都沒有了。
原來,潇湘要我去取金柿子,是為了這個。
程星河猛地推了我一把:“你還幹什麼呢?
快看!
”
我眼看着,白藿香蒼白的一張臉,忽然就冒出了紅暈。
生人氣,也陡然就旺盛了起來!
她好了!
大家屏住了呼吸,她卻猛地睜開了眼睛。
一口氣長長的喘了出來。
下一瞬間,她忽然死死抱住了我,眼淚鼻涕蹭了我一領子:“李北鬥——我不走,我不走了!
”
我拍了拍她的頭頂:“好。
”
也許,她跟每一個起死回生的人一樣,做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夢,也許,我也出現在了那個夢裡。
程星河一頭撞了過來,也抱白藿香:“正氣水,你吓死我們了……”
但是幾根針飛了過來,他偏頭就躲過去了——要是沒吃過皇甫球的丹,恐怕還真躲不過去。
啞巴蘭也過來了,阿醜也是,一幫人聚在了一起,抱得很緊,蘇尋一直沒吭聲,這個時候沒過來,卻轉過了身,去找了個紙巾,擤鼻涕把紙巾的邊緣都擤的飛了起來。
程星河氣的要命,索性揪了個牛肉幹嚼。
不過,嚼着嚼着,他就慢慢坐在了椅子上,長長出了口氣,攤成一片爛泥,笑了:“七星,真有你的——這一趟門,沒白出。
”
那是當然。
大潘忽然補上了一句。
我一樂,才覺出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,濕了一片。
男兒有淚不輕彈,下次要改。
我趕緊擦了。
真好。
離别,會讓人更感恩相聚。
阿醜擦幹了眼淚,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,轉身就出去,準備了一個宴席。
到了日落之後,篝火冉冉升起的時候,白藿香有了精神,就靠在火邊,繼續打遊戲,程星河想把遊戲機要回來,她不給。
程星河着急,她甩手就是一把針。
程星河很不滿意:“不是,你這什麼玩意兒打的這麼入神,讓遊戲機歇會兒……”
“少問。
”
我卻從玻璃窗的反光上看到了,她還是在打那個接小球的遊戲,非要打出那輛紅色法拉利。
程星河氣不過,隻好又寄托在食欲上——臘排骨被果木香葉烤的滋滋冒油,黃酒被大潘拿走了,在石榴峒拿到的風幹雞被他吃了大半,一邊吃,還一邊沾土蜂蜜。
啞巴蘭問他這什麼陰間吃法,他闆着臉說你懂個屁,護住誰也不給嘗。
我還想起來了,就問道:“哎,程狗,你有幾個舅舅?
”
程星河一皺眉頭:“媽耶,那玩意兒要是多來幾個,你爹可扛不住——你為啥這麼問?
”
大潘屯屯屯的喝了半碗桂花黃酒,打了個嗝,就正好把話茬給接過來:“我們碰上你親娘舅了——乖乖,看樣子,怕是比你還小幾歲呢。
”
話音未落,程星河手裡的風幹雞,就掉在了火裡,澄澈的二郎眼,猛然就暗了一下:“難道——是他?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