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,那個叫雪蟾的小女孩兒今年八歲半,在西川的峒子裡住了七年了。
那孩子的來曆也出奇。
峒子進去了個人販子,被魇婆發現了,人人喊打,那人販子掉下山崖摔死了,留下了一個籮筐。
峒子裡的人打開了籮筐,看見籮筐裡面有個小女娃兒。
峒子裡的人都黑,可那個孩子,白的跟雲朵一樣,瞪着大黑眼珠子,對着他們笑哩!
他們沒見過那個白淨的娃兒,哪有不喜歡的,看着那娃兒一身衣服,像是從城裡被拐回來的。
可無名無姓,上麼子地方去查?
魇婆抱住了那個孩子,那個孩子伸手去摸魇婆的臉,對着魇婆笑。
魇婆的心像是被最軟的棉花給觸動了——當即就下了決定,婆婆老了,沒得人繼承衣缽,以後帶這個娃兒做徒弟,給大家治病。
魇婆不光是養魇,而且跟白藿香一樣,是專門采草藥給人治病的——峒子山高水遠,外人進不去,裡面人也不好出去,得有這樣的醫。
孩子愛笑,長得又白,魇婆就給她起名,叫雪蟾。
峒子裡把蟾蜍叫稱為“蟾蜍笑”,意思是孩子愛笑。
那孩子從蹒跚學步到滿山跑跳,峒子裡沒有不喜歡她的。
峒子裡什麼時候分了肉,她總說不愛吃,孩子們都奇怪,她卻小聲說,聽說老人吃肉能活得久,她愛吃,也一口也不吃,都留給婆婆。
這樣的孩子,誰能不喜歡?
可惜後來,雪蟾的臉色開始變差,身體也越來越虛弱,婆婆這才曉得,她得了婆婆治不了的病。
雪蟾說她還小,總會好起來了,莫要出峒子吧?
聽支教的城裡老師說,外面的醫院貴得很。
婆婆說不打緊,帶你去外面看看世界。
雪蟾眼睛一亮——她問過,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,支教老師說是一種叫哈根達斯的冰淇淋。
雪蟾最大的願望,就是帶着婆婆,去吃那種冰淇淋。
到了醫院,是白血病,當時醫院說,湊些錢,可以治好的。
婆婆高興的很,可一問數額,傻了——一整個峒子不吃不喝一年,怕也不好拿出來。
還是支教的老師幫了忙,不光送來現金,還告訴婆婆,能在慈善基金會籌款。
尤其是一個叫範健康的大善人辦的,人人信得過,孩子肯定沒事。
就這樣,在支教老師幫助下,範健康的基金會,籌措到了十五萬——剩下的十五萬,他們不想給社會添麻煩,峒子裡的人把積攢了多少年的皮毛糧食臘肉全賣空了。
在醫院裡,雪蟾的臉變得跟剛進峒子的時候一樣蒼白,其他病房的孩子受了病痛,哭着說“媽媽我想回家”的時候,雪蟾一聲不吭,她的眼睛亮亮的望着窗外,婆婆問她可難受?
她說不難受,這點不算麼子,她要活下去,帶着婆婆去吃哈根達斯冰淇淋。
她還要給婆婆養老送終——就好像婆婆把她拉扯大一樣。
婆婆擦眼淚,說等着你好了,婆婆跟你去吃那麼子“哈兒打死”。
可惜,錢一直沒到位。
眼看最佳治療時間要耽誤過去了,醫院也催。
婆婆完全不懂這是什麼意思,就看着支教老師忙的團團轉。
接着,範健康的基金會就來了消息,說這裡手續不全,那裡缺東西。
婆婆一邊跟着幫忙,一邊在心裡催,你倒是快點啊!
但是催來催去,他們說什麼,婆婆他們就怎麼做,但錢就是下不來。
婆婆終于耐不住了——要親自去找那個範健康。
哪怕給他跪下,哪怕這輩子做牛做馬也沒關系。
她就想讓雪蟾活下來。
可範健康看都不肯看他們一眼,還叫了保安,把他們打了一頓。
隐隐約約的,還聽見保安罵他們,說他們是拿孩子詐騙的騙子,不要臉,連那麼小的孩子也不放過。
婆婆不知道為什麼,這個大善人要這麼對待他們。
不光如此,在這裡讨生活的西川老鄉的買賣都沒人光顧了——人人說西川人奸猾,小孩兒的命都拿來騙人,騙的還是範健康那個大善人,這種人死了是要下油鍋炸的。
婆婆着急了——我麼子時候騙過人?
孩子就在病床上躺着呀!
沒法子,支教老師說,範健康這裡是不行了,咱們上其他的平台去籌錢吧!
可已經來不及了。
他們“訛詐”的罪名在網絡上都傳開了——人人都知道這些西川人利用一個叫雪蟾的白血病患兒騙錢,多難聽的話都有,還說誰捐誰是二傻子。
甚至還有人說,雪蟾那個孩子投胎到了詐騙犯窩裡,也不是什麼好鳥,死了正好,免得長大了做個危害社會的毒瘤。
她們利用白血病患兒“訛詐”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,人家都覺得他們是騙子,一分錢都不肯再捐了,求爺爺告奶奶也沒用。
甚至還有好事網友跑到了病房裡,給雪蟾床上潑油漆,罵她這麼小就裝病,利用人們的愛心詐騙,祝她早日親媽挂樹,全家螺旋爆炸。
雪蟾不知道為什麼人家要這麼做,可她不管發生什麼事兒,都堅持着,要活着。
她非要跟正常人一樣長大,她非要給婆婆養老送終。
世界有的時候,就是這樣颠倒黑白。
誰也沒辦法。
眼睜睜看着親人一點一點死去,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,是最可怕的體驗。
雪蟾死的那天,外面下着大雪,支教老師買了哈根達斯,趕過去看她——本來之前舍不得買,有那錢,不如添到了醫藥費裡,隻要能活下去,她還有來日方長。
可惜,沒有了。
雪蟾看着哈根達斯,别提多高興了,她堅持着要讓婆婆吃第一口:“老師講,這個好吃的哩!
婆婆吃!
”
婆婆含着眼淚把冰淇淋吃下去,說好吃,是好吃哩!
世界上,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,雪蟾也吃!
可雪蟾臉上期待的笑容已經凝固住了。
她死了,吃不到了。
魇婆接着笑了一聲,這個笑聲跟晚秋的鴉鳴一樣,凄惶的不得了:“在你眼裡,雪蟾不過是兩個字,麼子也不算,可在我們眼裡,她是個娃兒,能說能笑,能跑能跳的娃兒!
”
所以,魇婆才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領。
就在範健康對着全國人民說什麼慈善演講的時候,她派了魇,把範健康的魂給推出來了,說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話:“你倒是快點啊!
”
範有錢喘了半天氣,哆哆嗦嗦的說道:“那也不是我害死她的——你去找那些把消息放出去的網友呗?
都怪他們,還有,你去怪其他的籌款平台,我們雖然沒放款,可他們也沒放款啊,你不能待逮着一隻羊,往死裡薅……”
都到了什麼時候了,這個範有錢還是死不悔改?
要不是他造謠誣陷,哪怕你們基金會不作為,其他平台也許也可以救下雪蟾。
算了,人死了,什麼假設也沒有了。
啞巴蘭再也堅持不住了:“哥,那邊有個大花瓶,我能砸那小子腦袋上嗎?
我保證砸個窟窿!
”
範有錢一聽這個,更害怕了,拼了命的就摁床頭的召喚鈴,顯然想把人叫來。
可惜門被死死的封住,誰也進不來。
婆婆還是笑,但是這個笑已經變了,不再是凄惶,而是滿足:“這下,我把雪蟾的冤枉,全講出來咯!
也算是幫她伸冤了。
”
說着,話題一轉,像是對我們講的:“歪腦殼,是婆婆錯了,還以為你們也是姓範的狗腿子,希望你們莫要跟婆婆計較。
”
接着,那些黑影子猛地在病房裡流轉了過來,直接撲在了範有錢身上。
魇不是一般的東西——它們吃魂。
隻要被魇給撕碎了,那三魂七魄也會整個散開,一樣無法超生。
範有錢這次是在劫難逃了。
眼看着在範有錢的尖叫聲之中,他就要被淹沒了,可沒成想,就在這個時候,魇婆忽然“咦”了一聲。
我聽出不對,看過去,也愣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