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個鐵片……”我盯着他:“是我給你的?
”
鐵蟾仙醜惡的眼睛,瞬間就瞪大了,滿是歡欣喜悅:“您回來了——您真的回來了!
”
那隻黏糊糊的手,猛然抓住了我的手。
這一下,那種模糊的記憶一下清晰了起來。
它把它的記憶,展示給我看。
有個地方,一片氤氲。
我好像,以前就有見過這裡。
但是記不清楚這地方到底是哪兒。
其中有個很醜惡的東西,蹲在了水邊。
似乎在等誰。
這個時候,有個美麗的身影經過。
那個醜惡的東西一下激動了起來,沖着那個身影就靠近,它似乎很喜歡那個美麗的身影。
愛美之心人皆有之,它也一樣。
可一見到了它,那個仙子一樣的身影,立刻凝住了眉頭,厭惡的走遠了——靠近都不肯靠近,似乎生怕被它沾上。
醜惡的身影木了,帶着失望,轉身看向了身後的水面。
是個巨大的蛤蟆,渾身都是癞皮,這麼醜的東西,世間少有。
它自己,也許都嫌自己醜,凝視水面許久之後,一爪子拍向了水面,用力把影子打散。
看上去,很悲傷,似乎在想,自己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。
但是這個時候,許多嘻嘻哈哈的身影從水面出現,對它靠近:“鐵蟾,鐵蟾,你想不想好看?
”
那些——跟青蛉很相似,像是河澤之中的仙女。
這種仙女——好像叫水精。
她們身姿曼妙,從不離開水裡。
那個醜惡的大蛤蟆瞪大了眼睛,發出牛蛙一樣洪亮卻難聽的聲音:“如何?
”
“簡單!
”那些水精起哄:“你戴上這個!
”
那是一個巨大的紅花。
戴在了頭上——不倫不類,甚至有些可笑。
大蛤蟆看着水裡的倒影,似乎有些不安:“真的好看?
”
“真的好看!
”那些水精嘻嘻哈哈笑起來:“不信——你去見水神!
”
水神,是最美的神祇之一。
大蛤蟆猶豫,但禁不住慫恿。
它知道水神的美,可它不敢靠近。
視野盡頭,有一個極為華貴的車辇。
拉車的,是十二條白龍。
它靠近了,醜惡的身體站了起來。
潇湘……
那個潇湘——比現在的,還要美。
我一下怔住了。
潇湘目不斜視,看都沒看它一眼。
它卻高興了起來——水神沒有厭惡它,是不是說明,它真的好看啦?
它轉過身,蹒跚着去找剛才那個美麗的身影,身上的贅疣和濕漉漉的皮一顫一顫的。
我心裡卻一疼——不,不是這樣。
潇湘不看它,是因為潇湘對他根本就沒有興趣。
追到了那個美麗的身影,它開了口:“我今日裡……”
“啪”的一聲,話還沒說出來,它的身體被撞出去了老遠,重重摔在了山石上,幾乎一片稀爛。
“真惡心。
”
那個美麗的身影消失了。
它是天河裡的東西,死不了,隻能看着自己的身體重新凝聚了起來。
很疼——在記憶裡,我也覺出來,它的心,像是被剜開一樣疼。
身邊響起了嘻嘻哈哈的聲音:“鐵蟾當真了!
”
“還真以為自己能好看!
”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那些水精,以戲弄他人為樂,它早該知道。
它轉過身,抓下了那朵大紅花,一隻帶着蹼的腳,就要踩下去。
她們騙我。
為什麼……為什麼我這樣醜?
我沒的選。
可一隻手伸出來,撿走了那朵花。
“這個好看。
”一個聲音響了起來:“我喜歡。
”
它擡起頭,猛然附身拜下去——它認出來,這一位地位極高。
可那個聲音一笑:“我不白拿,這個跟你換。
”
一個東西,被楔入到了鐵蟾的額頭上。
是那枚鐵片。
鐵蟾猛然發生了變化。
低下頭,它看着自己的身體,渾身一顫。
那是雪白颀長的身體。
轉身到了水面附近——它成了一個很美的男人。
它回過身,可那個送他鐵片的人,已經不見了。
“神君——有神君用得上的地方,我一定……”
它想不出來,下半句說什麼。
那個地位極高的人,不需要它做什麼。
總有一天,它下了決心,總有一天,一定要給神君做點什麼。
直到有一天,那個甯谧安靜的地方,四處都是硝煙。
一片大亂。
它從水面浮上來,看到了一個極為壯美的金色身影,從上頭墜落了下去。
它認出了那個身影是誰。
它拼命往那裡追,那些水精喊它:“你要是過去,就回不來了!
”
可它頭也沒回。
這地方生它養它,但它一絲猶豫都沒有。
離開了那片水,它的身體很痛,像是墜入到了岩漿裡,可它沒後悔。
那個感覺——反而極為痛快。
它還想給我看别的,但是它的手松開了。
我回過神來,看見它粘膩的皮膚,忽然大片的幹枯皴裂,龜背一樣的紋路,滲出了青綠色的血。
它喜歡美人,原來是這個原因——自己沒有的,就格外渴望。
它最恨人騙它,是因為它一顆真心,被人騙過。
心裡很疼很疼。
“你撐着點——我,我給你想法子!
”
也許,我能找到顧瘸子,把那個鐵片給修複好,他連鳳凰毛都能修複!
身後,是土地神的歎息。
我想去找藥,把它身上的皴裂給蓋住。
可我心裡清楚——跟土地神說的一樣,它的身體,跟水精一樣,是不能離開那片水的。
一直支撐着,就是靠着那個鐵片的神氣。
現在鐵片被我親手打壞,它撐不住了——而且,也回不去了。
它身上,皴裂的速度,實在太快了。
除非……
我抓住它:“你給我個寄身符——你的罪孽,我幫你洗。
”
“神君好意,我心領了……”它的聲音還是嘶啞難聽,但跟記憶之中,那種洪亮完全不同,簡直枯萎的像是積年的草:“我不想連累神君——我罪孽深重,連神藥都不讓我靠近,我再也幫不上神君什麼。
”
“唯一能幫神君的,那就是……”
它那雙開始枯萎的眼睛,看向了一片狼藉之中,依然閃閃發亮的“神藥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