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心猛然就給揪起來了,擡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她一愣,我這才看見,她抓住的不是水母皮,而是——土精子?
那土精子死死盯着我,似乎要把我給剝皮抽筋才解氣。
正是之前沖着我吐口水那個。
我立馬把手縮回來了。
“怎麼,你愛吃這個?
”龍女莫名其妙:“喏。
”
土精子在她手裡掙紮,蹬了我一臉土。
“也不是……”
“我說也是,這個不好吃。
”龍女一笑,一指頭勾住,在手上旋轉了起來,跟二人轉甩手絹似得,把個土精子掄圓了:“這玩意兒跑的到處都是,煩得很,我見一個宰一個。
”
那土精子蓦然坐了個不要錢的旋轉木馬,很快就吐了。
龍女百無聊賴的把土精子甩開,回頭就推我:“哎,你難得來一次,不吃點什麼,過不去!
”
說着,就把我拉到了水池邊上,一隻手往下撈。
拳頭大的螺蛳,腦袋大的蚌殼,一隻手掀翻了一塊石頭,底下收着曬幹了的蜥蜴幹,還有帶着酒味兒的果子,花裡胡哨的蘑菇,林林總總,跟山貨攤子一樣。
她兩隻手推過來,是說不出的得意,和說不出的真誠:“給你,都給你,好吃。
”
“也不用這麼客氣……”
心裡猛然一暖。
在認識程星河他們之前,除了老頭兒,幾乎沒有人對我這麼熱情過。
她跟普通人的客套不一樣,她特别真。
“這怎麼能說是客氣呢?
”她嗔怪的說道:“你剛才救了我,還是咱們自己同族,我就想對你好。
”
我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,除了房後頭的慧慧,沒什麼人跟我玩兒。
有一次一個新搬來的小男孩兒上門臉來了,我高興的不得了,把自己所有的舊火柴盒,紙飛機,無花果絲都拿出來了——雖然他很快也不跟我玩兒了,但是那天的高興,我現在還記得。
她特别興奮,大概是因為,她太寂寞了吧。
我一笑,拿了個果子——别說,聞着跟要爛似得,可鮮紅的汁水浸濕了唇齒,一股子甜甜的酒香蔓延出來,是類似上等紅酒的甜美香醇。
雖然我也沒喝過真正的上等紅酒吧。
龍女察言觀色,看我喜歡,别提多高興了:“還有,還有!
”
她捧過來一大把:“管夠!
”
“不行不行……”這東西勁兒太大,吃多了就醉了。
“怕什麼,多吃點。
”龍女自己也吃,把嘴染的紅紅的:“我一個人覺得日子太長,就吃一把——睡過去,就白賺一天。
聰明吧?
”
好多人想長生,她卻要打發這漫長的生命。
她很孤單吧?
“那,你為什麼在這裡熬日子?
”我看向了水底下:“為它?
”
龍女轉臉盯着那個黑色的人俑,眼睛有些失神:“是啊,我在這裡,給它等月亮,一個月隻有一次月圓。
”
月圓……
我想起來了驸馬之前跟我說的話——龍女要他等幾天舉行婚禮。
等的,原來是月圓。
“好比說這一次,差點就錯過了,嗝,”她大大咧咧的打了個酒嗝,醉眼朦胧的看着驸馬:“差點就讓這小子給跑了。
”
你這酒量也太淺了吧?
算了,喝多了更好套話了。
“那個人俑……”
“哎,你來也來了……”她忽然沖着我就拽了過來,一把将襯衫往下一拽,我吓了一跳,腳腕上的魚線猛然就緊了起來——她們倆在擔心我。
“不論如何,都得在我這個泡個澡!
”她一把将我拽到了池子裡:“我給你搓搓!
”
說着,不知道從哪裡,抄出了一個老絲瓜絡:“人都是用這個,是不是?
好用!
”
“嚓嚓嚓……”她索性甩開了胳膊,别提多賣力氣了:“通筋活絡,強身健體——一會我給你把腳也捏捏!
”
這個勁兒——估計是個普通人的話,直接就被剝皮了。
我忽然想起了程星河給我講的冷笑話——有個人去搓澡,犯了心髒病死了,搓澡工就哭了起來:“有些人,一旦搓過就不在……”
“你怎麼——也會這個?
”
“上次抓了個驸馬,教給我的,”龍女感歎:“當時就覺得,太舒服了,可惜……那個驸馬也不頂用。
”
這話,像是一桶水澆在了溫暖起來的身體上。
是啊,她害了不少活人。
我吸了口氣:“多少個了?
”
“記不清了。
”她一顆心全放在了絲瓜絡上:“你吃?
”
“為什麼……非要殺人呢?
”我忍不住說道:“你身上有穢氣了。
”
絲瓜絡子在我背後停住了,但下一秒,更起勁兒了:“人沒有好東西——死就死。
”
“可你知道,誰也不能濫殺無辜……”
“他們不是無辜!
”
絲瓜絡一猛,我當時也疼吸了一口涼氣,而她咬住了牙:“人都是騙子,他們沒有實話,我最讨厭人了,見一個殺一個。
”
毫無疑問——她被人給騙過。
“不管是老的,還是小的……”她喃喃說道:“又奸詐又兇狠,跟蟲蛀蘿蔔一樣,壞透了心。
”
“要不是人,他也不會變成這樣,他以前,不這樣的時候,待我可好了。
”她眯着眼睛:“可惜……人欠的債,就得人還。
”
這裡頭,看來還有一段故事。
我剛要問清楚,可腳腕猛然就被拉了三下。
壞了,我心裡一沉,白藿香她們遇上危險了?
我一回頭,腦袋忽然“蓬”的一下,一片混沌,像是裡面炸了一團子煙花。
啊,危險的,是我自己?
那種果子,酒勁簡直開了挂。
天地倒轉,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。
但是,這一覺是難得的香甜——像是把一切責任全暫時抹掉,我什麼都不記得了。
而且,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歸屬感和安全感。
同族,對我來說,第一次有這種概念,很踏實,很安心。
“哔哔剝剝……”是火苗的聲音。
睜開眼,身邊點起了一團子篝火。
上頭烤着一大串的青蛙——也沒收拾幹淨,就在上頭大大咧咧的挂着,散發出粗犷的香氣。
小綠在我肩膀我上瑟瑟發抖。
龍女給青蛙翻個:“你酒量不行——起來吃,”
說着遞給我一串,自己也吃,一口一個,把秀麗的臉塞的跟柿子似得:“你肩膀上那個是什麼時候存的,打算怎麼吃?
”
小綠抖的更厲害了。
我忽然想笑。
她粗野,真誠,永遠在用力過猛。
“這個不吃,”我坐起來,也咬蛤蟆腿,龍女吃得快,一把就将串青蛙的樹枝扔在了火裡,抹了抹油膩的嘴,擡頭看天:“到時候了。
”
月亮出來了——圓的像是個球。
而她轉過身,把驸馬拉過來了。
這是要……
接着,她潛入池水,把一個東西撈了上來。
那東西通體烏黑,隻剩下個人形了,皮膚跟老皮革一樣——是發生了什麼,才變成這樣?
月光落在他身上,我看清楚了他的身體,猛然就站起來了。
這個“人俑”的心髒位置,竟然在微微的蠕動!
它都這樣了,還活着?
而龍女轉手,就是一個小刀子。
接着,小刀子劃開了那一層老皮革一樣的皮膚,露出了裡面的一個東西。
我心裡一沉。
是預知夢裡見到的那個——紅色的,圓圓的東西,在不停的跳動,像是一塊燒紅的煤塊。
這是——一顆心!
龍女小心翼翼的把那顆心捧出來,那心還在微微的跳,再一轉手,就要奔着驸馬的胸口按下去。
驸馬胸口上那個紅色圈——是為了這個畫出來的?
“這個是……”
“把心換到了這個身體上,要是承受得住,它就能回來了。
”龍女眼神映着那一片妖異的紅色:“希望這一次能成功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