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,也沒有告别的時間了。
我看向了那些天女——随着鐵蟾仙的消失,她們的魂魄,也開始逐漸淺淡。
程星河也看出來了,低聲說道:“她們怎麼辦?
”
她們都是一些無辜的人,當然得送她們一程。
有一些,身體還在,還有家人,等着她們回家。
有一些,不知道在這裡呆了多久,身體已經蕩然無存了。
得給她們找個領路人。
我也就坐下,開始念誦度人的《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妙經》。
程星河他們也一起。
“渺渺超仙源,蕩蕩自然清,皆承大道力,以伏諸魔精,空中何灼灼,名曰泥丸仙,紫雲覆黃老,是名三寶君……”
在這念誦聲之中,那個紅姑娘給的紅色帶子,再次飄揚了起來,那些天女身上,也有了璀璨的靈光。
她們從我們身邊陸續站起,每個人都彎腰鞠躬,跟着那個引路神帶子,魚貫而出。
浩浩蕩蕩,蔚為壯觀,
不久之後,一些半透明的東西,從井裡飄蕩了出來。
是之前我和白藿香下井的時候,遇上的那些魂魄。
她們觸怒了鐵蟾仙,陰氣耗盡,成了這種東西。
但是,大概怕她們飄蕩出去,引來不必要的麻煩,所以鐵蟾仙把她們封鎖在井下,不見天日。
現在,她們也終于有了出頭之日了。
但願——這一次出來,她們能回到想回的地方,見到想見的人。
唯獨啞巴蘭和虞兒留在了我們身邊。
數不清的生魂,是一場大功德。
可多虧了紅姑娘了——該回身體的回身體,該轉世的,也應該由引路神帶着轉世了。
超度了這麼多的魂魄,我們幾個都損耗了很多。
目送最後一個姑娘離開,我們這才松了口氣。
可這口氣沒松完,身邊窸窸窣窣,就響起來了一陣聲音。
是那些——山獺和山精?
這些東西也因為這些年跟鐵蟾仙沾了光,都得到了豐沛的靈氣,一個個成了氣候。
哪怕到了現在,還對我們蠢蠢欲動。
而這個時候,虞兒低聲說道:“不是讓你們不要帶葷物嗎?
”
程星河不禁滿腹委屈,立馬說道:“我們沒帶啊!
這皮帶皮掖子都放到了山下了!
再說葷腥,也就我們身上這幾兩肉了,總不能把皮肉剔除幹淨了,靠着骨頭架子上山吧?
”
說着把背包拿出來:“不信你看。
”
背包裡,隻有砂糖瓜。
虞兒卻一下笑了出來。
程星河一愣:“怎麼了?
”
“口口聲聲說不是葷物,這不是葷物?
”
“砂糖瓜不是糯米和豆沙做的嗎?
都是谷物,辟邪還來不及呢,怎麼就成了葷物了?
”
虞兒答道:“是因為你們不知道砂糖瓜是怎麼做的——口感這麼細軟,是因為和面的時候,加了大量的豬油。
”
程星河一愣,傻了眼。
對呀,很多中式點心會放豬油的,可我們誰也沒往那方面想。
白藿香瞪了他一眼:“原來是你。
”
程星河很不甘心,但對方是白藿香,他欺軟怕硬沒脾氣了,轉臉又怪蘇尋沒提醒他:“都是洞仔愛吃,讓我帶的。
”
你這甩鍋甩的也不對地方啊!
誰信?
蘇尋連聽都沒聽,隻是蹲在了地上,研究那個神仙洞府的陣。
一個山上長大的洞仔,大概都不知道豬油做點心,這貨喪盡天良,什麼人都能賴上。
白藿香劈手把砂糖瓜搶過來,要扔到了山谷下頭,程星河還想把砂糖瓜抱懷裡護住呢,那些山精和山獺,奔着我們就沖過來了。
“壞了——七星,做好戰鬥準備!
”
可這一瞬間,猝不及防,頭頂上轟然就過了一道雷。
耳邊嗡的一聲。
這雷來得快去得也快,硫磺氣息散盡,地上出現了很多焦屍——大概,是吃過人的精怪。
等程星河惴惴不安的站起來,我眼睛卻亮了。
程星河和蘇尋也終于上了地階了!
啞巴蘭雖然是個生魂,可也是一樣!
程星河沒反應過來,隻顧着看砂糖瓜少了沒有,我倒是如釋重負的笑了。
終于都熬出頭來了。
這一趟,有難過,可也有高興。
人生事,果然苦樂參半。
身後響起了土地神的聲音:“多謝!
”
“不用。
”
這個時候,天幕似乎都被那道炸雷打破,一絲晨曦從東方露了出來。
雖然滿目荒涼,可到底出現了幾分希望。
那道雷,削下了山頂一角——這地方,不再是淫邪的肉苁蓉地了。
“剩下的事情,我來收拾,”土地神說道:“幾位一路走好。
”
是啊,也該回去了,啞巴蘭也得趕緊回到身體上。
程星河盯着那口井,卻滿臉的肉疼。
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:“你怎麼了?
下山買骨頭給你吃。
”
“吃你大爺,”程星河歎了口氣,盯着那口井。
那就是,神仙洞府的本來面目。
“你說,那裡面多少好東西啊?
就一片雲母珊瑚,得值多少錢?
”程星河跟舞龍舞獅一樣,把個大腦袋晃來晃去的:“嘎嘣一下,全沒了!
”
把命撿回來就不錯了,要啥自行車?
我剛要說話,忽然肩膀一重。
接着,就是“嗝”的一聲。
一轉臉,吓我一跳,小綠?
小綠大了一圈!
那肚子,跟剛被吹起來的一樣。
我還想起來了,之前跟鐵蟾仙打起來,肩膀上輕了一下,當時沒多想,鬧半天,是小綠跳下去躲起來了。
程星河也摸小綠的腦袋:“還是小綠機靈,知道趨福避禍。
”
“嗝。
”
小綠對他又是一個嗝。
“不對啊,”程星河這才也反應過來:“小綠怎麼變大了?
”
還大了不少呢!
它吃什麼了?
我伸手往它嘴裡一掏,心頭一震。
是數不清的奇珍異寶!
白藿香覺出來,也跟了過來,頓時歡喜了起來:“小綠真能幹!
”
程星河一拍腦袋:“老亓好像說過——這種蛙長大了,自己也會識别好東西,有現成的,自己吞!
”
好家夥,還是個回收能手。
小綠寵辱不驚,一律回複一個“嗝”。
這下子,鐵蟾仙搜集這麼多年的寶物,都讓小綠給弄回來了。
有各種丹丸,藥材,珍寶……
我想起了那些“神藥”。
它們真的能讓人,回到上頭去?
正尋思着呢,我眼角餘光就看到了白藿香的手,心裡一沉。
之前她為了幫我解毒,空手就給我往下撸鐵蟾仙身上的毒液,自己的手,起了好幾個大泡——應該是自己處理過,可哪怕處理,也一定痛苦難當。
我自己就體會過。
我連忙讓小綠張開嘴:“你看看,有沒有能解毒的?
”
白藿香沒看我:“過一會兒就好了。
”
“那怎麼行?
要有後遺症呢?
”
這是醫生的手,一絲閃失都不能出。
“後遺症留不了,”白藿香轉臉,聲音很低:“最多留個疤。
”
“留疤那也不行啊!
”
好端端的手,為什麼非要讓它留疤?
白藿香一歪頭:“反正我也不好看,連當誘餌的資格都沒有,留疤怎麼啦?
”
好麼,原來生氣的點是在這裡。
“你好看。
”
白藿香的呼吸,一下就凝滞住了。
我接着說道:“我一直覺得,你很好看。
”
白藿香的眼神立刻挪到了别處,耳朵發紅:“你該不會——是安慰我吧?
”
“騙你是狗。
”
金毛擡頭驚恐的看了我一眼。
白藿香見到了金毛的表情,忽然一下就笑了。
笑了,就更好看了。
我也想笑,可手隔着口袋,感覺到了那幾個神藥,心裡一揪。
鐵蟾仙臨死的時候,告訴我,說讓我小心潇湘——是她害了我。
這是什麼意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