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發女一愣,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:“内情?
都過了五十年了,還能有什麼内情?
”
“鈴铛沒搖,日子過得好……”她轉臉看向了老爺子:“是因為,你被他的眼淚給騙了?
”
她的嗓子,死死壓着怨恨,發抖。
不……我一早就看出來了。
白老爺子的眉毛修長濃密,從始至終,一絲都沒有分散,這叫“關公眉”,這種人極重情義,甚至會為了他人,犧牲自己。
老人不是無情無義的人。
再說了,他的福德宮蓄着紅光,妥妥是個善人,這樣的人,也不見的做過虧心事。
“而且,你不覺得有件事情很奇怪的嗎?
”我指向了老大:“他是收養來的,你說,一個未婚青年,為什麼要收養個孩子?
”
啞巴蘭用柯南的姿勢摸了摸下巴:“沒準怕以後生不下男孩兒,沒人繼承家産。
”
人沒試過就知道?
我們算卦都不敢給人斷定了無後。
“也還有另一個原因。
”我答道:“也許,那個時候,他這輩子是不想結婚的。
”
長發女梗了一下,半晌才喃喃問道:“你什麼意思?
”
“男人不想結婚,要麼是不行,要麼——就是沒找到心上人,”啞巴蘭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一拍大腿:“老爺子後來娶了老婆,有兒有女,就說明人沒問題,那說明……他當時不知道自己行不行?
”
程星河一把把他腦袋推開了:“這什麼亂七八糟的?
”
啞巴蘭挺委屈:“那是怎麼回事?
”
長發女不出聲了,她還是不信,甚至能覺出幾分鄙夷來:“人就是這樣——同類相護,沆瀣一氣!
”
“事情過去了五十年,白老爺子現在神志也不清楚,肯定是說不出什麼來了,”我接着說道:“隻能找其他的當事人作證了。
”
和上也着急了:“可都過去五十年了,上哪兒找其他人去?
”
“是啊,”啞巴蘭跟着皺眉:“這要是投胎,速度快的都走了兩遭了。
”
沒多少那麼快的。
我則看向了白老大:“你們家這飯館,是老爺子什麼時候開起來的?
”
白老大這會兒也不敢得罪我,隻好說道:“也快五十年了吧。
”
“對,”白二姐也想起來了:“好像從那場劫難裡恢複過來,老爺子就開始開飯館了。
”
那差不多,還真有知情的。
我回頭看向了啞巴蘭:“你這一回來也正好,幫我去接個人。
”
啞巴蘭一愣:“誰啊?
我開車去。
”
“犯不上,”我跟廚房的位置一歪頭:“接一個,鍋蓋童子。
”
鍋蓋童子,是唯一一個接近那個年頭的人了。
啞巴蘭得令,很順利的就把鍋蓋童子給接出廚房來了——鍋蓋童子職責所在,不“搭乘”到了其他人身上,出不了廚房。
這會兒“啞巴蘭”歪着頭,已經以鍋蓋童子的口吻怯生生的問道:“有話不上廚房說,你們找人接俺幹啥?
”
啞巴蘭颀長的身材上,疊了一個小男孩兒的身影,一隻手還撓了撓鼻子眼兒。
我們是看習慣了,可白家三兄妹一看這個場景,認出妥妥是鬼上身,吓的魂都快飛了。
“是跟你打聽一件事兒,”我說道:“就是四五十年前……”
“那不大好,”鍋蓋童子趕緊擺手:“俺們不能說東家是非滴,不然臘月二十三,嘴就該讓粘糕給粘上了!
”
“那這件事兒,要是跟你東家有關呢?
”我看向了白老爺子:“能幫他的,可能就隻有你一個了。
”
不然這冤屈,就沒人幫他昭雪了。
鍋蓋童子一聽,猶豫了一下,大聲說道:“要是能讓東家洗冤,俺當個啞巴也不怕——橫豎趕餓鬼,不用嘴。
”
程星河一條大拇指:“押韻。
”
我推了他腦袋一把,就說道:“我跟你打聽的,是收養白老大的時候,具體是什麼情況。
”
這話一問,和上他們都愣了一下:“收養老大?
不是應該問開店的時候嗎?
時間上還接近一點。
”
接近也未必能問出來。
鍋蓋童子歪着頭想了想:“也沒聽見東家說什麼啊?
”
一聽“領養”,白老大的表情倒是别扭了起來。
“你就想想,”我循循善誘:“是誰勸他收養這個孩子的。
”
鍋蓋童子又拽耳朵又拉鼻子,都是小孩兒的習慣性動作,忽然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:“是東家他爹——老東家張羅着,讓他收養少東家的!
”
原來,那天天寒地凍,鍋蓋童子,記得玻璃上都是冰棱。
東家一早就起來收拾廚房預備開業,老東家進來了:“孩子今兒下午就到,天冷,你給蒸一碗蛋羹,多擱香油。
”
白老爺子——當時還是白東家,有些不冷不熱的:“我說了多少遍了,我不要。
”
“你不成婚,也不要孩子,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!
你不要,就是自私自利,天打雷劈!
”老東家聞言跳腳大罵:“你妹妹都倆娃娃啦!
沒有男娃,我黃土埋了脖子,誰給燒紙?
列祖列宗誰上香火?
咱們老白家就絕啦?
你光顧着你自己!
”
“話我撂在這。
你要麼就養這小子,要麼我明天擡個新娘子進屋。
”
說着,老東家把新衣服一振,氣咻咻的出去了。
老東家去接孩子了。
東家歎了口氣,廚房沒人,他就一直在搖那個鈴,可那個鈴絕對響不了,他默默的望着窗戶,還是拿了個大碗,磕了四個雞蛋。
到了那天下午,小孩兒來了,就是白老大,包在襁褓裡,布料上都是補丁,人挺髒的。
要不是窮得過不下去的人家,沒有送男孩兒給人收養的。
老東家喂給雞蛋羹,孩子吧嗒吧嗒吃的很香,白老大歎口氣:“這孩子,怕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哩。
”
東家一開始不想抱孩子,可老東家說,你不要,我就把孩子擱在大門樓。
天寒地凍,這地方還有野狗,孩子熬不到明天早上。
東家沒法子,隻能把孩子給抱到了思雨軒去了。
老東家和東家娘看着東家的背影,十分滿意:“就說吧,不聽話的牲口要打,不聽話的孩子要逼,由不得他不要——這孩子,從小心善,好整治。
”
東家娘也笑:“還是你有法子!
當初也多虧了你發現了那個玩意兒——要不然,兒子一早就讓妖怪給迷死了!
”
老東家一笑,洋洋得意:“也多虧,讓他妹妹看見了,緊着給我報信兒,你看,現在多好!
亂子也過去了,家宅平安!
不然,怕是要害妖痨病的。
”
本地傳說,青壯年男子被長毛的吸了陽氣,腎虛精虧,逐漸死去,就叫妖痨病。
“那個時候,他妹妹眼睛幹淨!
一說什麼一個大姑娘在他跟前,我就知道不對!
不過這小子,還真是個癡情種——”老東家越說越來勁:“睡覺也攥的那麼死,要不是老街坊那給了點安神草,别想摳出來。
”
“那玩意兒既然是個信物,壞了也就安生了。
”東家娘對丈夫是說不出的依賴和崇敬:“咱們這個家,可多虧了你啦!
要不,就讓那個妖精給禍害散了。
”
“我那會也覺得,咱們家背運,背的有點邪性,找着根源,那不是第二天就好了!
”老東家嘴一咧:“就是這小子,現在好像也忘不了那個妖精。
”
“是啊,”東家娘又擔心了起來:“他爹,你說,這可怎麼辦呢?
”
“好辦。
”老東家一笑,美滋滋的剔起了牙來:“你看着吧,就他這個性氣,一個人打光棍還好,這領養的兒子進了門——由不得他不讨婆娘!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