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丫頭子一雙杏子眼滴溜溜的觑了我們一圈,壓低了聲音:“說來造孽,是個法師。
”
法師?
這一行不光吃陰陽飯,禁忌還比我們多,尤其不沾酒色财氣,跑到這地方來當跟蹤狂,确實挺奇怪。
啞巴蘭心馳神往:“哥,你是沒看見那個五小姐的長相——法師肯定也是讓她給迷住,拔不開腳了。
”
程星河推了啞巴蘭腦袋一下:“你當都跟你這麼沒出息?
”
我就又問那小丫頭子:“你知不知道那個法師的來頭兒?
”
小丫頭子答道:“怎麼不知道,是這一趟街請來看風水的——你瞅,那個地方,就是他給看的。
”
我一回頭,就看清楚了兩排梅柳樹後面的布局,别說,還真有兩下子。
那是一個“籠中殺鳥”局。
每一個堂子,門口都有一排金絲木的矮栅欄——其實看上去是沒有實際作用的,一步就能跨過去,擋得住誰?
可這東西是金絲木的,形狀也是圓潤的鳥籠狀,金絲木又是專門做鳥籠的材質,而栅欄内裡,則有鐵片如刀,穿插其中。
什麼講究呢?
這客人一進去,那就跟飛進籠子的鳥一樣,任人宰割,那是插翅也難逃。
我認識這個局,還是因為商店街以前開了一個黑酒吧。
那個黑酒吧要價讓人咋舌——一杯可樂外頭兩塊五,裡面一百九十九。
你進去,就等于挨宰。
可那個無視物價局的黑酒吧,偏偏生意興隆,誰都知道,這一進去是要挨宰的,偏偏挨的心甘情願。
有進去過的就說,那地方一去上瘾,哪怕你知道這裡的東西貴,也心甘情願進去花錢——雖然賺錢不容易,可是在裡面一花,嘿!
渾身都舒坦!
時間長了不去,你還心癢難耐,就是想進去花錢!
管事兒的也不是吃幹飯的,聽說了這個情況,疑心黑酒吧裡有違法行為,刻進去一查,人家清清白白,真的是隻賣飲料,你瞅着那些人心甘情願挨宰,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為啥。
我說既然這玩意兒這麼好,你也給咱們家門臉設一個,我就能當富二代了。
人家别的小孩兒都有iPad啥的,我也想整一個打打湯姆貓。
老頭兒戳了我腦袋一下,說你個傻餅,等着吧,這風水是個邪風水——裡面的老闆落不了好。
時間越長,那地方就越興隆,甚至有人去過一次之後,把家裡人治病的錢,孩子上學的錢,自己個人兒交房貸的錢都給拿出來,日子不過,酒吧也得去,就是上瘾,還有人為了上這裡來花錢消費,甚至借了高利貸,被逼着跳樓的,家破人亡的,都有耳聞。
那個老闆是發達了,可有一天,在門口正送客呢,回身摔了一跤——書裡都沒有那麼巧,他腦袋正摔在栅欄裡的鐵片子上,直接紮了一個沒柄,活似刀子捅西瓜,悄無聲息。
有人說,那一下,是那些破産的亡魂推的。
也不能說沒道理,因為這種“籠中殺鳥”,不光是能把客人給宰了,時間長了,主人也跑不了。
有這種東西,招财最厲害,但是招兇,也一樣厲害。
有命賺錢,也得有命花啊!
這個粉紅崗子布了這麼多籠中殺鳥,果然之後引來了大禍,被夷為平地了。
那個所謂的法師,看來也是修邪風水的。
黑先生?
“别說,倒是挺神的——據說他把紅粉崗子這麼一布置,四面八方的瘟生——不,恩客,源源不斷,這才發展起來的,所以,這裡管事兒的,倒是也不免能高看他一眼。
”
“再說了,那個五小姐連這種人都勾搭,你說賤是不賤?
死了要被叉進油鍋裡炸的呀!
”小丫頭子說到這裡,瞅着我們的眼神更不對勁兒了:“不過,你們打聽半天五小姐,也是沒用處的,你們這幾個臭外地白臉子,還想攀這種山尖兒,不如回去吃你老娘的奶。
”
梁瑞挺生氣:“诶呀我擦,你一個服務員這麼豪橫,老鷹打飽嗝——雞兒吃多了?
把你們老闆給我叫來……”
梁瑞闊少做慣了,就聽不得别人看不起,一瞬間把這地方是個幻境都給忘了。
我把他拽回去,而小姑娘撸起袖子,大聲說道:“怎麼啦?
你個西邊來的,有本事跟你姑奶奶掐把掐吧,姑奶奶做丫頭的,又沒犯法,一頭碰死兩便宜!
”
說着一頭就要往梁瑞腰上撞。
她一撸袖子,露出了藕白一段小胳膊,我這就看到,上面青青紫紫的,全是淤痕,有的像是棍棒打的,有的像是指甲掐的,甚至還有一些——像是烙鐵的燙傷。
我心裡猛地一沉,她——也是這裡的人,也吃了不少苦吧?
那些東西丢了,她會不會被殃及?
我攔在前面,先跟小姑娘道了謝,同時把程星河口袋裡的金杯給掏出來,還給了小姑娘,順手又摸了他幾樣别的東西:“我朋友做的确實不對,我給你道個歉,這幾個算賠償你的。
”
哪怕他們都是死人,可人家是物主,偷人家東西就是不對——剛才也是急着救人抓邪祟,一時着急才把她拖過來,讓她别見怪,趕緊把東西拿回去,我們也不想連累了她。
程星河回過神來,身上都空了,不由跳腳大罵我三觀不正,對死人比對活人還好。
我就問他啥叫三觀?
他尋思了半天說,你當我文盲,那不是愛情觀,消費觀,金錢觀嗎?
去你大爺的,你跟個連三觀是啥都不知道的人,還能談毛線個三觀。
而小丫頭子一愣,看着我,杏子眼瞬間紅了一下,但她馬上把眼睛調整回來,裝作滿不在乎的說道:“這裡長心肝的不多——你算一個。
”
将心比心嘛。
我跟她打聽出了五小姐住的是哪一棟樓,她沉吟了一下,低聲說道:“小哥,我瞧你像是個有心肝的,才多說這麼一句,那個五小姐,你可千萬勿要招惹,跟她扯上關系的,大多是沒什麼好下場的,前次還有個書生——就為了多看她一眼,給拖下去,讓野狗吃啦!
”
這種事兒,話本裡也并不少見。
我點頭道了個謝,小丫頭子看得出來,我是勸不住的,隻好歎了口氣,把路給我指好了,這個時候,後面一陣吵嚷,剛才被小丫頭子驚動的大漢找過來了:“剛才誰嚷着丢東西了?
”
小丫頭子臉色一變,立馬伸手就推我:“小哥,你去吧,我隻有一句告訴你——千萬勿要跟穿黃圍绫子的打照面,見到了,要跑。
”
黃圍绫子,那是什麼東西?
但現在,那幾個大漢已經分花拂柳的過來了,小丫頭子把我們往後一推,幾個大漢看見她,就問她剛才嚷什麼?
小丫頭子就賠笑,說剛看走眼了,但是,東西已經找到了。
說着把金杯捧了上去。
可“啪”的一聲,一個巴掌還是結結實實落在了她一方小臉上:“看錯了也瞎嚎叫,老子打歪了你的嘴!
”
“這也虧是着了,找不着,你就上春柳井裡找你媽去吧!
”
小丫頭子的臉迅速腫了起來,但陪着笑,還是點頭稱是,啞巴蘭受不了了,想上去給小丫頭子讨回公道,被我給拽回來了。
這個地方,沒有公道。
你上去了,這小姑娘可能會更倒黴的。
我們隻有盡快把這個幻境給破了,這些沉浸了幾百年苦難的魂魄,可能才會安息。
這些看似幻境——其實,以前,都是活生生存在過的人命。
啞巴蘭氣的紅透張臉,梁瑞也傻了,不吭聲了。
我帶着他們,一路找到了五小姐的那個樓。
這樓,名字很怪。